初识元阳,是在一位朋友的摄影作品中。看着那一张张美丽迷人的风光照,不禁惊叹“此景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临”!常神往之。
元阳距昆明330公里,在北回归线以南,属热带。县城地处谷地,四周群山环抱,流经城外的红河是云南省六大水系之一,此段叫元江;从西北峡谷中蜿蜒而来,又从东南蜿蜒而去。
2001年春节前夕,几个朋友一起商议着外出度假,自然也就选择了元阳。
大年初一,我们从昆明出发,一路且行且玩,天黑方才抵达元阳。县城原本在山上,近几年才搬迁至此。整个县城全是新建,因而整齐清洁。晚餐后,沿街漫步,暖风拂面,十分惬意。同行一游伴兴奋异常,竟然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,一路大呼小叫,手舞足蹈起来。路边花气袭人,草坪松软如织。躺在草坪之上,仰望夜空,星光灿烂,这在蜀中是近二十年难得一见的。
第二天,天色未明,便急匆匆往山上赶。过元阳老城不远,左旁有一岔路,顺岔路前行十数公里,就到了多依树景点。山林间的空气,清爽怡人,眼前,便是那举世闻名的哈尼梯田。
那梯田皆蓄满了水,大到数亩,小仅半厘,纵横曲折,层叠起伏,错落有致。晨曦初露,水面平明如镜,阡陌勾勒出的线条粗犷而有力,宛如一幅极具表现力的木刻版画。日出时分,天光水影,明耀炫目,光、色、影调的变幻,使你不难理解什么是印象派画法。终于,山间起雾了。起始,那雾如丝如带,微风吹拂,忽聚忽散。渐渐地、渐渐地,雾越聚越多,越聚越密;此时,雾气蒸腾,有浓有淡,日光透射,或明或暗;雾中,田畴村寨,时隐时现,山峦竹树,若有若无;山寨中,间或传来人声笑语,半虚半实,犬吠鸡呜,似梦似幻‧‧‧‧‧‧啊哈!泼墨大写意!这是典型的泼墨大写意,让人痴迷,让人沉醉。古人评王维的诗画,道是“诗中有画,画中有诗”。这里,是诗中的画,抑或是画中的诗,已浑然不知。
中午,离开仙境般的多依树,驱车沿公路南行二十余公里,便到了攀枝花景点。站在“老虎嘴”上,举目四望,不觉眼界一宽,但见那梯田布满沟壑,抱山环岭,连天接云,气势恢宏磅礴,何止千顷万顷!这时,任何语言都已显得苍白无力,唯有强烈的心灵震撼!震撼之余,有追思,有遐想,有感悟。
大唐天宝年间,玄宗皇帝在宫中造壁,命画圣吴道子及李思训分别作“嘉陵江山水图”。领命后,吴道子泼墨挥洒,一日即毕,李思训ユ笔重彩,数月乃就。只见一作笔意纵横,狂放不羁,浑然天成;另一作却金碧辉煌,贵重华丽,气度俨然。玄宗赞道:“李思训数月之功,吴道子一日之迹,皆尽其妙也!”这时,才华横溢的玄宗皇帝和吴李ニ子却怎么也想不到,在远隔长安数千里之外的哀牢山中,勤劳的哈尼人也已开始了他们更为伟大的艺术创作,而这一作,竟是一千多年!
哈尼族,相传源于我国西北的古羌人。有这么一支古羌人部落,不知在什么时候,不知什么原因,不知沿着什么路线,不知经过多少岁月,又不知经历了怎么样的磨难,他们举族南迁,一直来到了哀牢山深处。这个与大禹有着相同血脉的族群,在这瘴疠横行,虎豹出没的深山中,是什么促使他们扎根于此而不再迁徙?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,他们注定是要属于这大山。山的儿女,有山一样坚韧的意志,山的儿女,有山一样博大的胸怀;当几十代人的心血和着汗水浸透了山间的每一寸土地,当人的智慧中注入了山川的灵气,奇迹便产生了。如果说,两千多年前的万里长城保护了当时先进的农耕文明,那么,这如万里长城般宏伟浩大的连绵梯田就代表了这农耕文明本身。勤劳勇敢的哈尼人啊,你应该感到自豪,是你们,为世人演绎了“愚公移山”的另一个版本,是你们,为世人留下了这锲刻在大地山水间的艺术珍品。
黄山的俊秀,九寨的神奇,桂林的清丽,大漠的雄浑,这些都是天工造化。能与众多的自然奇观相媲美的人造景观,普天之下,恐怕便只有这元阳的梯田了。她是那样完美地、和谐地融入大山,融入自然,以致其明明是人工所造,却又丝毫不着人ユ痕迹。正所谓“水0融”,你,能分得清楚吗?
然而,有一点却是清清楚楚的,即,古今中外,从没有哪一件艺术品,能如元阳的梯田一样,从她的创作之初,便与“生存”这一“人生第一要义”有如此直接的、紧密的连系。直到今天,这万顷良田,仍然滋养着创造了她的万千哈尼儿女。因而,她又是永恒的。
她当然是永恒的,因为,她那动人的姿容将永远吸引着人们去欣赏、去赞叹;她那深厚的人文内涵将永远吸引着人们去探索、去发现。
2001年岁末于成都城北渣滓坝